夢魘之所以為夢魘，不是因為它有一雙惡魔的獠牙，而是它用那帶著殘液和腥氣的利齒，將原本的美好生生撕碎，鮮血淋漓，讓人心生恐怖。

當你越是懷念從前，就越是害怕，而越是恐懼，便也越覺得從前美好。

對七七來說，燕子塢就是這樣一個美好的存在。泗水岸歲歲年年盛放的杏花樹，百草園清幽綿長的草藥香，還有把她寵慣上天的兄長，燕子塢的少主，燕七，無一不是她心頭的念念不忘。

當年七七算是燕子塢一霸，仗著自己力氣大，打架從未輸過。其實每次打架七七都很為難，打輸了怕給燕七丟人，打贏了，又怕別人說她仗勢欺人，到頭來還是要給燕七添麻煩。索性七七每次打完架後，總會給對方一些自己秘制的零食慰藉對方，不曉得是七七的手藝不錯，收買了一桿子吃友，還是七七術法著實讓前來挑釁的人佩服，總之，七七在同齡人低齡人乃至高齡點的同窗們，都很有威望。如此，風光了好一陣子。直到夫子教她們化羽。

七七雖崇尚武力，夫子的功課卻從不馬虎，誠然，這裏少不了燕子塢有史以來最優秀的少主日夜監督伴讀的功勞，令行醫辨藥對七七來說就算再苦澀難懂，也不敢怠慢。

不過對於術法修行，七七向來有些過人的天賦。化羽是百鳴鳥一族必修的一種術法，卻極其簡單，連功課向來墊底的尾生也不過只試了三次，便幻化出了一雙翅膀，並且保持人形。七七本以為，如此簡單的術法她一次便可成功，不曾想背地裏練習了一天也不見成效，這讓七七很是郁悶。

郁悶這種事情，對七七來說，算的上一種奢侈。在家，有燕七對她百依百順，在外，有拳頭爭霸燕子塢，人生著實很順利。所以郁悶這種稀罕的東西，讓七七有些無所適從。

那日七七從學堂出來時，天空已是大片的橘黃，七七回頭深深的看了一眼夕陽映照的學堂，在兩株繁茂的藍花楹下，如同一尊巨大閉目的菩薩，不妄不言。七七有些惆悵，想她張揚了千年，如今卻連小小的化形都做不到，著實有愧於江東父老，無顏自容。第一次，七七想到了離家出走，然而茫茫燕子塢，離家去哪，卻全無頭緒。七七順著學堂外布滿青蔓的籬柵，追著西沈的太陽，一步一步，只覺世界之大，卻不知道路在何方。當七七發覺天色已經如墨染，在發現自己不知不覺來了泗水岸邊。望著奔騰不息的泗水河，七七突然意識到，她身為燕子塢一族，生來畏水，而自己又不會化形，尚不能飛，這讓她著實為難，只依靠在老杏樹下望著泗水河含恨不語。

“手勢不對。”漆黑的夜裏，一熟悉的聲音在七七身後響起：“手腕需得向上一提。”

七七懵懵懂懂的按照指示又做了一次，無果。

七七有些氣憤，這人不懂卻瞎指揮，正欲回頭和他辯論，突然發覺，自己竟然不知不覺又練習起了化羽，還一練就是兩個時辰，然依是沒有什麽長進。七七有些氣餒，一時間不想說話。

“你到也不需洩氣，畢竟，化羽，也只是對百鳴鳥這種生而有翅的族類方見成果。”

七七細細品著這句安慰，只覺這話中有話，一時間卻解不出其意，莫不是說她生而殘疾，沒有翅膀？七七有些氣憤，這人著實有些過分，竟然這樣侮辱她，擼起袖子便要與人打架。轉過身來，卻發現來者是燕七。

那夜月色昏暗，燕七靜立的站在杏花樹旁，雪白的袍子灌滿了夜風，眉間一片化不開的陰翳。

七七有些尷尬，終究不願承認自己化羽不成，眼眸轉動，佯裝淡定扯出謊來：“四月鮭魚鮮美，我來這裏叉些魚。想來今夜水流急了些，魚不太好插到。”

突然身後一個激流，一條肥魚被拍到了岸上。

七七看著那只不爭氣的魚，道：“約摸這條魚有點笨。”

然而上個激流未止，一白浪湧上，又一條肥魚被拍到了岸上。

七七看著岸上兩條垂死掙紮的魚，仰嘆：“許是這條河裏游上來的都比較笨。”

燕七望著七七一副天要亡我的模樣，不由得笑了，摸了摸七七的頭發，道：“也包括你麽？”

七七有些不解，今晚的燕七有些古怪，伸手探了探燕七的額頭，溫度正常的很。然而燕七接來下的話讓七七險些栽進水裏。

他說，七七是他在這泗水河裏撿回來的。彼時她還只是一個粉白軟糯的蛋。燕七生有五萬歲了，從未見過軟殼的蛋，只道這是什麽大魚的魚卵，就在這株老杏樹下架起了鍋，打算一飽口福。然而卵殼愈燒愈硬，從晨起旺火燒到了夜半，饒是如來好脾氣的燕七也沒了耐心，幻出一把小錘便開始砸蛋。小錘還未使上力氣，蛋殼便從內而外的列了開來，燕七湊近一看，心下一涼，他燒蛋竟然燒出來一個女娃娃！

七七聽罷，有些無力：“那個女娃娃是我？”

燕七誠懇而嚴肅的點了點頭。

七七拳頭緊了緊，還是沒忍住，錘在了燕七肩上，怒道：“我不過是想不開要離家出走，你竟然說我們不是親兄妹！竟然還說我是撿來的！”

燕七看了看憤怒的少女，慢條斯理道：“你且說說，是怎麽看出我們是親兄妹的？”

“我父君母上在我出生不久，便死在混沌之戰中，距今已有四萬餘年，你不過六千歲，倒是說說，我們如何親生。”

七七聞聲一怔，在百鳴鳥族史書上，好像確有記載一事，為了記這年月，她可費了不少功夫，最後總算蒼天不負她，這門功課成績還算不錯，夫子還表揚了她一番。

“你們學堂上，難道沒有講過這一章麽？”

七七赧然，半響，吞吐道：“夫子雖然講過，可從沒考過年齡的問題……”

燕七望著奔騰的泗水河良久，道：“想來這條河裏游上來的確實都比較笨。”

七七有些悲痛，今日之打擊著實有些大了，先是化不出翅膀，後離家出走有河水阻攔，眼下竟然又被告知她不是燕七的親妹妹，如今已經不能用難過來簡單形容她的心境了。

七七看見岸邊兩條笨魚在月光下亮出了雪白的肚皮，嘴巴不死心的張開又閉上，七七想到了一個問題。

“我們燕子塢，不是素來很排外？早年有個受傷的巴蛇，受傷流落之此，病情未愈，還不是給他請走了？”

“那是有先知說，燕子塢將毀滅於外族人之手。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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